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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在马车行驶时, 他听马车外叽叽喳喳的欢闹, 周围环绕着这个世界上最普通的人间烟火:

  “娘亲, 我们赶在集市散前, 还能找到那个卖糖葫芦的。”

  “爹,慢点儿, 等等阿囡!”

  “郎君瞧瞧这料子穿上合不合适, 等入秋给你做件新外袍。”

  他今晚有奇妙的认知, 竟觉得这种热闹也能够是属于他的,鬼使神差地想来集市上转转。

  以往他会嫌烦嫌吵。

  而现在……

  白照影躺在他腿上翻了个身。小声哼唧几下。也不知道是太舒服还是不舒服。

  这少年一旦睡着就太缠人,总显得黏黏糊糊的, 迷糊着扒拉自己衣袍时,无意识间,触碰到自己的腰侧。

  萧烬安轻轻抽了口气。

  成安不解的嗓音,终究还是从车头又传了过来,抑制不住地好奇:“殿下有想买的没有?一会儿到了夜禁,什么也买不到了。要是殿下有差遣,属下赶紧去采购。”

  成安是急性子,语速很快,生怕办差不得力。

  萧烬安却像失神般,半晌才凝着窗外回了句:“没有。想看灯。”

  成安讶然,那皇宫千灯楼里的灯,不比这里好看?

  但成安只惶惑了瞬息,然后心思豁然贯通,眼眶慢慢红成一片。

  这是世子殿下十年以来,头一次,提出这么个,有人味儿的要求。

  成安喉头发颤,忙道:“灯,灯挺好看的,买灯吗殿下?花灯铺子还没收摊呢,我们给世子妃带回去几盏花灯?我姐姐说世子妃每次逛街都不空手。”

  “你闭嘴。”萧烬安不耐。

  成安已经迅速跳下车买灯去了。

  好歹是被老王妃捡回府上,跟世子一同养大的,成安自诩了解世子,赶紧提了两盏花灯回来,连找钱都没来得及要,前后不过眨眼间工夫。

  一只大灰狼一只小白兔,纸扎灯笼,栩栩如生。

  成安提灯,灯笼被烛光映出温暖的杏黄色。

  萧烬安最终没说什么,继续坐在车里出神。花灯暂且被成安一左一右地悬挂在车头。

  紧踩着夜禁的时间,成安方才驱车返回世子院。成安打开车门。

  夜里起了风,萧烬安看向马车外面,先见到车前两盏灯笼,频频在车头一碰,又一碰。

  然后茸茸惺忪睡眼迎上来,小姑娘等得早就熬不住,坐在榻上睡着了,听见车声方才醒:“殿下跟少爷回来啦。”

  茸茸跟随白照影走了几步,见方向不对,有点困惑。

  成美跟着追上去,心领神会地揉揉茸茸的花苞头:“今晚跟姐姐作伴儿吧。”

  “那好,好诶。”茸茸道。既然少爷有人陪,茸茸听话地跟成美走。

  萧烬安将白照影抱进南屋。放在了榻上,解下床边帷幔的绳索。

  少年缠人缠得很。前半夜趋暖,后半夜梦魇,闹得满身虚汗。

  萧烬安其实根本没睡着,顶着两个黑眼圈,却没将白照影丢出去,只是在心里频频责怪白照影真能折腾。

  ***

  “大夫!大夫!”

  陈应容的药庐,刚卸下遮蔽门窗的木板营业时,成安早早恭候在门口,备好了马车请老大夫入世子院。

  陈应容还记得这个病患,隋王府世子妃,他的脉象很奇怪,有时虚得虚无缥缈,反应在身体方面,却没表现出什么实症。

  陈应容多年前还给隋王府世子,配过副疯药解药的方子。

  老者并不想参与权贵们的争斗。但,当年萧烬安才十岁,发病时伴有幻觉痛不欲生。医者仁心,他看不下去,后来多少就跟这位世子殿下有了些交集,只是老者不挟恩也不想多说。

  陈应容的小徒弟却是话多得很,边提药箱边小声嘀咕:“又是那名世子妃?睡得多也要看大夫?”

  药庐小学徒学本领时,做得都是苦活累活,休假时能睡整整十二个时辰,根本理解不了这种就诊请求,心中觉得矫情。

  外头暑热。

  屋内的冰盆似乎唯恐屋里人给热化了。

  小学徒刚放下药箱,箱子表面的漆皮就潮了一层。小学徒咋舌。

  世子妃是个男子,陈大夫是个老头,世子院跟药庐之前还有些渊源,是以避嫌的规矩,在陈大夫这里少了好几道。

  小学徒跟着师父走进南屋卧房里,只见锦绣堆中,睡着个玉做的人儿。直到师父将两指搭上世子妃脉管时,白照影方才堪堪转醒。

  眼睛缓缓睁开,忽闪了几下。睡得满眼水雾。

  小学徒不敢对视,生怕惹得主顾不悦,给师父带来麻烦,目光下移去看师父诊脉的手。

  陈应容手指诊完脉,慢慢地撤回袖中,然而白照影雪白的手腕,倏忽间浮起片薄红,能看见皮肤底下淡青浅紫的脉络。

  小学徒此时满心只盘旋着两个字,人已经处于混沌状态:

  太娇了,太娇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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